日记本:[留驻失去的一页] 作者:莫北(47281231)
那年冬天的雪
点击数:546   发表日期:2007-1-2 16:35:27
不知如何告诉你那年冬天发生的事,还是把它当成一个故事吧!
  那年的我,在别人眼里应该是个很坚强的男孩,至少我父亲在我面前自杀的那一天之前是这样。我也否认自己有脆弱的一面。在父亲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流,但却学会了沉默。那一年,我14岁。之后,我上了高中,成了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也开始了这个故事。
  刚来学校的我,拒绝任何外来的干涉,总是沉默。不久以后,来了个转校生,她个子很高,皮肤很白,总扎着马尾辫。从她第一次上课,就常回头用一种很苍凉的眼神凝视我,也常因此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批评。我不知原因,只是仍然沉默。
  每天中午,因为家境困难,我几乎都不回家,只是坐在座位上,呆滞地看着窗外一晃一晃的阳光和阳光下的影子。她也常坐在座位上,呆滞的眼里含着忧伤看着我,很久以后才回家。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她很早返校,带了个饭盒,说是给我的。我沉默着拒绝,她很难过,我仍然用沉默无视她的存在。她盯着我的眼很久,说,她本来有个哥哥,在半年前的一起车祸中为了救她,先后在三家医院抢救了16天,还是那个结果。她还说,我很像她的哥哥,从相貌到性格,非常像。那天的她,哭得很伤心,每一滴碎裂在地上的眼泪,都沉沉的撞击着我那颗脆弱的心。我眼前不断浮现父亲自杀时的眼神,附带着我那无助恐惧的表情。什么时候眼眶湿润我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从我沙哑的喉咙里不停的溢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听到我不停重复的笨拙的话语的时候,惊愕的表情和闪着泪光的眼似乎冻结了。“你能说话?”她的语气很惊讶。
  那时我才知道,老师和同学们一直以为我不能说话。回想起来,那该是个带着嘲弄笑意的寒秋了。
  之后的每个中午她都来,带着她的那个大号铝制饭盒,也带着每天说不完的话。我只是静静的听,很少说话。这个现象对那个责任心很强的班主任似乎打击很大,毕竟早恋现象是每个学校都围追堵截的洪水猛兽。
  我对班主任的深刻教导维持着沉默的习惯,同样承受着老师批评的她,从开始就只是看着我在笑,眼神中有期待,还有满足。更深的东西我看不懂,不明白那其中包涵的意义,像是某种暗示。到了第二天中午,“早恋”现象仍然一如往常。
  第三天,如常的气氛被一个冲进教室的中年男人打断了。还记得那个男人的神情——那种愤怒和心痛的表情在看到我的瞬间变成了惊异和疑惑。在那男人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肩嘴里含糊的说着什么的时候,她叫了一声:“爸——”。过了很久,那个她叫爸的男人带着眼里的泪走了。
  我没想到我和她哥真的会如此相像,只是以后每天中午的饭盒里会多出一个煎蛋或别的什么。除此以外,一切似乎还是如常,直到那年的那个冬天。
  一月初似乎是每个冬天最爱下雪的时候,北方的雪总是下了就不愿停,灰暗的天夹带着灰白的雪,铺天盖地的,仿佛要洗尽人间所有的悲凉。满目望去,天地似乎都是沧桑无尽的白。最显眼的是柏油路上的雪,被往来的车碾的宛如一条冰带,覆盖着一层灰亮的颜色,就像我心底那道抹拭不去的灰亮,那么刺眼,让人腐心蚀骨的不安。更重要的是,她迟到很久了。我隐约有种冲出去找她的冲动,一直克制到按捺不住的一刻。
  我冲出教室,沿着路向她家的方向跑去。过了一个路口,我不知道她家确切的地址,只好求助于路边修车的司机。
  “她过去了,拿着一个饭盒,不知是不是你说的……”没等他说完,我就迫不及待的往回跑,一直跑到那座她家和学校之间的老桥。
  站在桥边,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莫名的恐惧再次迷失在那个空间,幻化成无数碎片,割着我的手,划着我的心。随着目光的下移,我看到了她,头枕在水泥护栏的残骸上,血不断从头下溢出,融在还未完全冰冻的冰水之间,如烟般的飘散开来。落下的雪在她身上形成薄薄的一层白纱,更多还没有落下的雪随着呼啸的寒风围在她的上空不停的转啊——转啊!岸边枯黄的草印着冰的透明延伸向天际,灰白的天际,任她侧卧在河床流动的浅水之间,殷红的血衬着灰白的雪,层层护绕着她的身躯。
  刹那间,天地刹白,什么都没有了颜色,感觉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夹着一种很锐利的声音,很痛,隐隐有种刺耳的鸣动,像是一个遗忘的梦,很清晰的伤感,却不记得内容……
  记不清是如何跳下桥把她背上来,一路往医院跑的,分不清浸透我衣服的是她身上的水还是她流出的血,只记得一路上无色的天空里雪不停的下坠,那透明的大地便不断承受着什么,那情形和感觉成了一种永恒。在我的意识还极力抗拒这个世界时,我的躯体在那样的状态下带出急促的喘息声,接着,她醒了。
  没错,她醒了,而且动了一下肩膀。那时我才意识到:那盒饭,她竟然一直紧紧抓在手上。
  她又动了一下,胳膊稍稍抬起一些时,她的口中开始向外微微吐气,带着很多溢出的血,沿着我的脖子,流到我的胸膛上。随着血的外溢,她的声音开始在我的耳边滚动,不流畅,但很清晰。她说:“哥……你的饭……还在……”然后,胳膊再次抬了一下,更多的血从她的嘴里溢出到我的胸口。我停了下来。
  那一刻,全身沸腾的热血在她那句话之后瞬间冰封,多年累积的坚强刹那间土崩瓦解。我流泪了吗?为何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是溺水的人,我无法呼吸。模糊的眼看到的只有她那略带忧伤的苍凉眼神。我哭了吗?难道所有的感情在此刻只能用眼泪来表达?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绝望中我看不到将来。只感到她嘴里不断溢出的血,温热的流淌在我的身上。
  像是完成了使命,她渐渐平静了下来,任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然后就是那声沉闷的饭盒坠地的声音:“砰!——”荡气回肠的响彻了整个宇宙,然后消逝在灰白的雪里。她静静的趴在我的肩上,表情如此安详……只留下那个几乎疯了的我和在我孤零零的躯壳上方回旋飘荡的雪,灰白的雪……
  她的葬礼我没有参加,至于那场事故是如何发生的,没有谁知道。只是后来那老桥的护栏被重新修了起来,据说是她父亲出的钱。高中未上玩的我,向她的父母道了别,就去参了军。故事大概就如此了。
  十年过去了,逐渐成熟的我,学会了笑着看待人生,却无法把感情从自责的崖底释放出来,只是心甘情愿的守护在那里。到现在我还不明白,那将陪我一个人走完这一生的感情算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只是用这颗日渐平和的心,告诉你那年北方的那个冬天,那场雪和那个故事。看着现代人对待感情的游戏态度和欲望的纵容心理,我不能指责什么,但对于那些认为没有一生不变的感情和不相信有一生值得守护的情感的人,我想反驳。其实只是想让所有我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们知道: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就去感受它的可贵而去珍惜,不要等到时间把它刻画成无奈的结局时才刻骨铭心的去追寻。因为这种感觉其实就是悲哀!
  用一生,守着那年那个冬天,那冬天的那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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