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结束一切的夜晚,S酒吧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虽然屋外风雪肆虐,酒馆里却暖洋洋、亮堂堂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酒精的呛人味道,从留声机里传出来的某个二流歌手煽情的演唱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几位形迹可疑的客人分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 戴斯拉是这家小酒馆唯一的侍者。此时,他正站在柜台后面做的他每天的例行公事:擦拭玻璃杯。和这条街上大多数人一样,他来自西西里。可是他苍白的肤色却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沐浴过西西里岛的阳光。事实上,当朋友们向同乡介绍戴斯拉的时候,总是有几分尴尬。他太白,太瘦,太安静,一点也不像从那个美丽而贫瘠的岛上走出来的男人那么黝黑、精干。他被人介绍到“大嘴托尼”的S酒馆,成为了一个不起眼的、有点笨手笨脚的酒吧侍者,套着略嫌肥大的制服,做错了事情就会被性情暴躁、身材大他好几号的老板用异常响亮的音量斥责。慢慢地,人们发现,戴斯拉的安静木讷好像天生和这个酒馆的气氛有一种微妙的和谐。 人们所不知道的是,外面平静的戴斯拉内心是一个浪漫的冒险主义者。下班后,他喜欢阅读报纸上刊登的犯罪事件的报道,枪战、抢劫还有谋杀,当然,决不包括对女性的冒犯。他喜欢这份酒吧侍者的工作,因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酒吧。“大嘴托尼”在小荷西区是个颇令人敬畏的名字。有几次,在酒馆打烊之后,戴斯拉被托尼要求留下来做一些“额外的工作”,比如帮忙把一些“包裹”扔到不会很快就被人发现的地方。虽然在月色之下,白衬衫上的血迹看上去只是一个深深的阴影,可是戴斯拉发现自己的心还是因为兴奋而狂跳不已。就是这种场合,他第一次认识了N先生。 据“大嘴托尼”说,N是整个小荷西区最棒的“街道清理者”之一,也是最冷血的一个。“他的心中完全没有上帝。愿主宽恕他的灵魂!”托尼一边说一边在胸口画个十字。戴斯拉每个礼拜日都会去教堂,向上帝忏悔他内心对犯罪、暴力和冒险的渴望,可这从来不能阻止他在下一个七天里犯下相同的罪过。戴斯拉从未在教堂见过N先生。但是他知道N先生常戴着一串非常破旧的念珠,十字架交叉处的耶稣像被破坏掉了,只留下一个粗糙、丑陋的空洞。N先生是S酒吧的常客。他一般会要不加冰块的威士忌,双份。有时候只要一份,喝完后离开,过上一两个小时,又会回来,再要上一份,过不了几天报纸上就会出现一条新的犯罪新闻。戴斯拉由此为N先生制作了一本剪报。他不时会取出这份剪报反复阅读,在心中为那些简洁冰冷的新闻稿添加上生动丰富的细节。他留意着N先生的一举一动,他的习惯、表情,然后再运用自己的想象力把这些观察的结果化为新的犯罪故事的细节。就这样,平凡的酒吧侍者戴斯拉默默地享受着一种隐秘的快乐:与小荷西区最冷酷无情的杀手分享他的冒险史。戴斯拉暗暗决定:总有一天,他要为N先生写一本书。 现在,N先生就坐在酒吧的一角,桌上放着双份威士忌。N先生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他的下巴尖得像一把匕首,嘴角总保持着一种略带几分狰狞的弧度。戴斯拉注意到,他爱穿擦得很亮的尖头皮靴。N先生有一双修长、宽大的手,两只纤细的手腕上各戴着一串细手镯,藏在黑色的外衣袖子里隐约闪烁着金光。这是一双致命的手。不止一次,戴斯拉在脑海中想象着这双手缓缓靠近一副毫无防备的脖颈,手镯相互碰撞发出轻微声响,犹如死神的铃铛。 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一瞬间,房间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来客的身上。这是一个窈窕的年轻女人,披着一身肃穆的黑纱,她的眼睛明亮而坚定,她的黑色头巾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酒馆里原本死气沉沉的空气被搅动了。 “妮莉艾露•杜•欧德修凡克,小教堂的妮露!天哪,她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小荷西区的正经女人是不会光顾S酒吧的,然而,小教堂的妮露却是个再正直、善良不过的女人了。虔诚的埃德华•杜•欧德修凡克,也就是妮露的父亲,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神父,在他主持之下的小教堂是这个暴力而混乱的街区中唯一有安全可言的存在。然而,这位不知保护过多少人的神父却在上个月被人残忍地杀害了。这桩罪案震惊了整个小荷西区。多少年来,小教堂不仅给这个地区的人们带来了和平与庇护,也抑制了许多犯罪事件的发生。人们纷纷猜测着埃德华神父的“倒下”是否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的到来。对于这些,戴斯拉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瞥了一眼酒馆老板,此时“大嘴托尼”的嘴巴张得比什么时候都大。 小教堂的妮露径直走向N先生所在的角落,说道:“晚上好,诺伊特拉•吉尔加。”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戴斯拉惊呆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N先生的名字,即使是“大嘴托尼”也只是喊他“N”。 “哼,很久没有人喊过我的教名了,妮莉艾露。不过,我得提醒你,这儿可不是教堂。” “诺伊特拉,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教父上个月被人杀害了。”妮露顿了一下,“小教堂的十字架也不见了。” 酒馆里响起一阵耳语。妮露所说的十字架是小教堂代代相传的圣器,十字交叉处镶有一颗祖母绿,是教堂权威的象征。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找回十字架。” N先生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顿时,酒馆里无人说话,只有留声机里的歌手在卖力地演唱。N先生靠近妮露,他的脸上是一种异常兴奋的表情。他用一种沙哑的、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你知道埃德华•杜•欧德修凡克是怎么死的吗?他被人用匕首割开了喉咙,就在小教堂门口,血喷得老高,断气儿前他还想对我布道,可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戴斯拉觉得自己看到妮露的眼睛中迸出了火花。可是那年轻的女人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愿主宽恕你的灵魂”,就转身离开了。 夜渐渐地深了,酒馆里的客人也纷纷离去,戴斯拉脑子里还回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他不时向N先生所在的那个角落瞥上一眼。N先生看上去心情很好,似乎今晚和妮莉艾露的交锋让他很满意。他究竟和小教堂有过怎样的瓜葛?戴斯拉想到那个自己曾在教堂见过许多次的严厉的埃德华神父,还有他那些激情澎湃的演讲。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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